宣室殿内巨大的青铜瑞兽香炉依旧吞吐着淡青色的苏合烟缕清雅的气息固执地盘旋。
霍光端坐在御案之后玄色朝服将他衬得如同一尊深色的雕像。
他面前摊开的并非紧急军务或人事任免而是一卷关于桑弘羊死后盐铁专卖与均输平准政策存续利弊的廷议奏疏——一场没有桑弘羊的“盐铁论”。
殿门无声地开启带来一线清冷的空气。
汉昭帝刘弗陵走了进来。
他身着玄端常服身量比数月前似乎拔高了些许虽依旧带着少年人的单薄但行走间步履沉稳肩背挺直。
那张继承了钩弋夫人秀美轮廓的脸庞上属于孩童的圆润正悄然褪去显露出些许清俊的棱角。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曾经清澈如溪水此刻却像沉静的深潭映着殿内幽深的光线平静之下是难以窥测的深度。
他走到御案前并未像往常一样依偎在霍光身侧而是保持着臣子觐见的距离躬身行礼: “大将军。
” 声音不高却清晰平稳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属于成年人的克制与疏离。
霍光抬起头目光落在年轻的皇帝身上。
那目光如同探照沉稳、锐利带着审视的意味仿佛要穿透这具正在抽条的身躯看清里面那颗经历了血火淬炼后究竟生出了怎样的芯子。
他微微颔首并未如往常般示意昭帝近前落座只是将手边那卷盐铁奏疏轻轻向前推了半寸: “陛下。
桑弘羊伏诛其政犹存。
此乃朝臣议其盐铁、均输、平准诸策存废利弊之疏。
陛下可一观。
” 这是一个刻意的试探。
一个精心挑选的、不涉及当下核心权力、却又关乎国本、足够复杂的议题。
霍光需要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在经历了那场由他主导的血腥风暴后是变得更加依赖还是……生出了别的什么。
昭帝没有立刻去看那卷奏疏。
他迎着霍光的目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没有躲闪也没有畏惧只有一种近乎凝滞的平静。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冰凉的竹简前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那停顿极其短暂却清晰地落入了霍光眼中。
然后他稳稳地拿起奏疏展开。
殿内陷入一片沉寂。
只有竹简翻动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和瑞兽香炉中炭火细微的噼啪声。
昭帝垂眸阅读神情专注。
阳光斜斜地打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
霍光的目光并未移开他观察着少年皇帝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那微微蹙起的眉心那偶尔掠过、带着思索的眼神那翻动简册时沉稳的手指。
时间在无声的审视中流淌。
良久昭帝合上奏疏并未放回御案而是依旧拿在手中。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霍光。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仅仅是平静更添了几分清晰的、属于思考后的笃定。
“大将军”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比刚才多了几分沉稳的力量“桑弘羊其人骄横跋扈结党营私其罪当诛。
然其盐铁专营、均输平准之策非为桑氏私利所设。
”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组织着更精准的语言目光掠过御案上堆积的文书仿佛在那些冰冷的竹简中寻找着支撑。
“儿臣……朕观国库度支及边关粮秣转运之记”他自然地纠正了自称语气没有丝毫滞涩“若骤废专卖国库立显空虚边军粮饷转运必生阻滞。
若全盘照旧豪强兼并、官吏盘剥之弊亦难根除徒增民怨。
”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分析利弊既没有因桑弘羊的罪过而全盘否定其政策也没有因畏惧霍光的权威而一味附和。
他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而非寻求谁的认同。
霍光端坐如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昭帝的分析精准地切中了要害这绝非一个懵懂少年仅凭直觉就能得出的结论。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在关注国事在研读那些枯燥的度支簿册、转运记录在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去判断!是在那场腥风血雨之后这个少年天子并未被恐惧压垮反而在权力的阴影下如同汲取养分的幼树悄然伸展出了自己的根须!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带着年轻气盛意味的脚步声。
紧接着殿门被推开一道缝隙霍禹那张意气风发的脸探了进来。
他身着崭新的奉车都尉官服腰佩长剑脸上带着一丝未经掩饰的兴奋和急切: “父亲!羽林新换装的那批环首刀已运至武库儿臣已亲自点验过锋锐无匹!您看是否……”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御案前肃立的昭帝以及霍光那骤然转冷、如同冰锥般刺来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丝毫赞许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和无声的斥责:御前奏对岂容擅闯?! 霍禹脸上的兴奋瞬间冻结继而转为尴尬的潮红。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出声慌乱地低下头迅速缩了回去。
殿门被无声地关上隔绝了他仓促退走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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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地址汉阙惊澜第84章 少帝长成惊雷声中立君威来源 http://www.xbqgl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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