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艺高超的织工在脑海中迅速梳理着这些零散的线头。
此刻这些信息依旧杂乱无序难以拼凑出完整的画面。
他敏锐地察觉到有几道目光曾短暂地落在他这个陌生的年轻面孔上带着好奇、审视或是一闪而过的轻蔑但很快便移开了并未有人上前与他这个“北境来的军功新贵”搭话。
他宛如一滴不慎落入水中的油珠轮廓清晰却暂时无法与这潭深水相融。
迅速且不失礼节地用完午饭云逸没有在膳堂多做逗留径直回到了武选司那间弥漫着墨香与陈旧纸页气息的公堂。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处的支摘窗斜射进来在布满细微灰尘的空气中投下几道清晰而寂寥的光柱光斑在青砖地面上缓缓移动。
整个堂内比上午更加安静只有偶尔响起的翻页声和远处街市传来的、被高墙阻隔得极其微弱的叫卖声。
他丝毫没有懈怠仿佛回到了北境侦察时的状态再次埋头于那堆“惯例”的卷宗之中。
经过一上午的摸索与适应他翻阅档案的速度显着提升筛选信息的目光也变得更加精准、犀利。
他那被《铁血炼神诀》反复锤炼过的强大神识以及在天乾城底层摸爬滚打练就的、对细节近乎偏执的洞察力在这片由文字和规矩构筑的特殊战场上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威力。
他不再满足于发现单份档案中孤立的疑点而是开始尝试进行一种更具野心的横向比对与关联分析。
他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将上午用独特符号记录在纸上的那些异常信息诸如“升迁过快甲(西北弘昌七年)”“功绩叙录雷同乙、丙、丁(分属不同边镇)”“笔迹存疑戊(某年考绩)”“弩机数量存疑己(调拨文书弘昌五年)”等在脑海中缓缓构建起一个模糊却逐渐清晰的脉络图。
他要探寻这些孤立点之间可能存在的、隐藏在深处的联系。
随着阅读的深入一些更具代表性的案例浮现出来: 案例一:雷同的功绩。
他找出了三份分别来自西北、东北、西南不同边镇、时间跨度达四年的军官升迁档案。
这三份档案中都记录了一次“协同地方卫所清剿流窜马匪”的功绩。
关于此次功绩的具体描述从战术措辞到成果渲染甚至其中几个颇为文雅却不合军旅常情的形容词都高度一致仿佛是同一个幕僚班底操刀只是简单替换了时间、地点和人名。
而这三名军官无一例外都在此次“功绩”认定后不久获得了或实权或清贵的晋升。
案例二:墨色的秘密。
他对那份记录着五年前一批军械调拨至某沿海卫所的文书副本产生了更深的怀疑。
文书上明确写着“拨付制式弩机三百具”。
云逸将这份文书对着窗户透入的光线反复调整角度仔细观察。
他发现在书写“三百”这个关键数字时其笔画边缘的墨色似乎比周围其他文字的墨色要略微深沉、饱满一些而且下笔的起势与收锋与其他数字相比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小的不协调感像是书写者在落笔时有过一瞬间的犹豫或者……是后来添加修改时难以完全模仿原笔迹的气韵。
“难道是‘一’字被改成了‘三’?”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云逸心中升起。
他尝试用手指极其轻柔地触摸那个数字区域的纸张背面感知其厚度与纹理。
然而这文书显然经过裱糊处理纸张平整坚韧单凭肉眼和指尖的触感实在难以断定是否存在刮改或添加的物理痕迹。
可那种源自多年“手艺”练就的、对不协调感的直觉却如同隐藏在肌肤下的细刺让他无法忽视隐隐作痛。
案例三:圆滑的评语。
他还注意到有几份涉及到京城附近京营、乃至禁军内部武官调动的档案其考绩评语写得格外“漂亮”。
通篇皆是“老成持重”“勤勉王事”“恪尽职守”之类的褒奖之词四平八稳面面俱到几乎挑不出任何错处但也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泥人看不到丝毫个人的特色与真正突出的才能描述。
翻阅这些档案的核验经手书吏署名都指向同一个名字——吴德明。
云逸的目光从卷宗上抬起看似不经意地扫视着略显空旷的公堂。
大部分官员书吏都已回到座位开始了下午的工作。
他很快便锁定了一个坐在靠里侧、采光颇好位置的中年书吏。
此人约莫五十岁年纪身形微胖面色红润穿着浆洗得笔挺的青色吏服手边放着一个颇为精致的紫砂小壶不时端起来啜饮一口神情安逸与周围其他书吏那种伏案疾书的忙碌状态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桌案一角的身份名牌上正刻着“吴德明”三个端正的楷字。
时间在纸页枯燥的翻动声中悄然流逝窗外日影西斜。
云逸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深海猎手在浩瀚无边的信息浊流中一次次撒下思维的细网捕捞着那些细微的、不合常理的、闪烁着诡异光泽的浪花。
他将所有新发现的、以及上午存疑的要点都用更加简练而隐晦的符号补充记录在那张随身携带的纸上符号旁边还标注了关联档案的编号、关键时间点以及可能关联的人物姓氏缩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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