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农兵医院像座被岁月浸透的灰白色堡垒稳稳矗立在解放路与红星街的喧嚣交汇处。
楼体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典型的苏式建筑砖缝里渗着青苔的痕迹墙皮剥落处露出内里的红砖仿佛老人皴裂的手掌。
正门上方工农兵医院五个鎏金大字被风雨冲刷得有些黯淡却在阳光下泛着古朴的光像块被盘了多年的玉。
一进大门迎面是片开阔的厅堂。
南面墙上开着两扇窄窗玻璃被岁月磨得发毛却仍能望见挂号室里排队的人群——穿蓝布衫的老农攥着皱巴巴的病历本知青模样的年轻人戴着红袖章在队伍里探头张望。
缴费处的木柜台高及胸口上面摆着台老式算盘珠粒碰撞声混着咔嗒咔嗒的响动像首永远唱不完的进行曲。
北面是取药室的玻璃窗白漆刷的字样已有些剥落。
穿白大褂的药剂师站在高脚凳上从铁皮药柜里抽出药盒动作利落得像变魔术。
取药窗口外患者举着处方单挤成一堆有个戴草帽的老汉踮着脚往里瞅草帽檐上的露水滴在水泥地上洇出个小水洼。
进门靠南是中药房。
百子柜从地面直抵天花板木格子泛着包浆的光标签上的被反复摩挲得起了毛边。
穿白大挂的学徒蹲在柜前鼻尖几乎贴着药斗手指在药材堆里翻找像在拨弄一架无形的琴。
捣药声响着混着戥子秤的轻响和窗外梧桐树上的蝉鸣缠成一团。
靠北是条幽深的巷道。
青砖地面被踩得发亮两侧诊室的木门半掩着。
外科换药室里飘出碘酒的刺鼻味穿胶鞋的护士端着托盘匆匆走过托盘上的镊子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外科门诊的蓝布帘后隐约传来忍着点的低语接着是剪刀剪开绷带的声。
中医科的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穿长衫的金大夫正给患者把脉手指搭在腕间像片落在青石上的枯叶。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
B超室的门紧闭着玻璃窗上蒙着层水汽隐约能看见里面晃动的白影。
胸片室的铅门厚重得像块墓碑门缝里漏出的机器声像只困在铁盒里的蜜蜂。
走廊尽头穿白大褂的医生捧着X光片匆匆走过片子上黑色的肺叶轮廓在昏暗里显得格外清晰。
二楼是住院处。
木楼梯作响扶手上的漆已剥落大半露出内里发黑的木头。
病房的木门排成两列门把手上系着红布条的是危重病房。
穿条纹病号服的患者靠在床头有的望着窗外发呆有的举着搪瓷缸喝水缸壁上先进生产者的字样已被磨得模糊。
护士站的白瓷盘里堆着药片穿白鞋的护士踩着响的胶底鞋在病房间穿梭像群忙碌的白鸽。
后面的楼房是行政区。
会议室的木门常年紧闭门缝里漏出学习毛主席着作的标语红漆已有些发暗。
办公室的窗户开着穿中山装的干部伏案疾书钢笔尖在稿纸上划出的响动。
楼顶的广播喇叭时不时响起先是《东方红》的前奏接着是最新指示的宣读声音在楼宇间回荡惊起一群在屋檐下栖息的麻雀。
整座医院像座活的博物馆砖缝里渗着药香窗棂上挂着岁月的尘。
穿白大褂的人和穿蓝布衫的人在这里交汇药香混着碘酒味算盘声混着机器声共同织成一张时代的网将七十年代的烟火气牢牢笼在这方灰白的天地里。
工农兵医院的中药房像只沉在时光里的木匣木质百子柜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光泽陈年药香混着潮湿的霉味在梁间织成网。
我蹲在第三排药柜前整理当归片指尖触到那些蜷曲的暗红色根茎时心中未免有种触景生情。
百子柜的抽屉把手被磨得发亮标签纸在反复抽拉中卷成波浪边当归片上还沾着细密的土粒那是从陇西山地带来的气息。
“蒙上眼。
”赵淮安师傅的烟杆突然敲在柜门上惊得我差点打翻装蝉蜕的青瓷罐。
他年近四十岁眉骨处有道疤据说是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战场上被弹片划的此刻正往铜烟锅里塞烟丝火柴划亮的瞬间我看见他左袖空荡荡的——那是当年给伤兵取弹片时被流弹削去的半截胳膊。
黑布罩住眼睛的瞬间世界突然坍缩成嗅觉的战场。
薄荷的凉气像把小刀子顺着鼻腔直剜天灵盖我猛地一颤想起七岁那年摔破膝盖母亲用竹片刮腐肉时涂的药油也是这样带着刺痛的清凉。
当归的土腥气里裹着若有若无的甜恍惚间竟成了母亲陪嫁棉被晒透后的味道阳光把棉絮烘得蓬松藏在被角的桂花头油香丝丝缕缕漫出来。
指尖触到蜈蚣干时冰凉的节肢突然动了似的我惊得缩回手却被赵师傅用秤杆轻敲手背。
“怕什么?”他的烟嗓混着烟雾飘过来“这东西治中风偏瘫比谁都懂得残缺的道理。
” 我才发现蜈蚣干和蝉蜕被放在同一个药斗里金褐色的蝉壳裂着细纹像被掐断的呼救。
后来才知道赵师傅总说这两样药是“脱胎换骨的兄弟”——蜈蚣断足能再生蝉蜕壳方能成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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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地址轮渡上的逆流人生第38章 中药房里的实习时光来源 http://www.xbqgl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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