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日头毒得像烧红的烙铁晒在王小英单薄的棉袄上烫得她后颈的皮肤发疼。
可她不敢脱夜里的风能刮透三层棉絮去年冬天村里有个孩子就是这样白天热脱了衣服夜里冻死在草垛里。
她把栓柱往怀里紧了紧孩子的小脸烫得吓人呼吸像破风箱似的每一次起伏都带着干裂的喘息。
“娘……渴……”栓柱的小手在她胸前抓挠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是昨天躲在断墙后抓土玩时蹭的。
王小英腾出一只手摸向腰间的破水壶晃了晃只听见半口浑浊的水声——这是今早路过一个干涸的蓄水池时从泥缝里一点点刮出来的里面还飘着几根枯草。
她拔开塞子小心地往栓柱嘴里倒了几滴孩子的喉咙动了动像是吞下去一块火炭。
路两旁的白杨树早就成了光秃秃的杆子树皮被剥得干干净净露出惨白的木质像一排排瘦骨嶙峋的尸体。
有几个半大的孩子蹲在树根下手里拿着石块一下下砸着树干上残留的碎皮砸下来就往嘴里塞嚼得咯吱响。
王小英认得其中一个是邻村李家的二小子去年还跟着爹赶车送过货如今眼窝深陷颧骨高得像两块石头身上的破袄烂得能看见肋骨。
“走快点栓柱到前面镇子就能找着水了。
”王小英哄着孩子脚下的土路被晒得滚烫鞋底的破洞漏进沙子磨得脚底起了泡。
这已经是第三个月没下雨了从入秋开始天空就一直是灰蒙蒙的太阳像个烧红的铁球悬在头顶把地里的最后一点湿气都吸光了。
静宁府的告示牌倒在路边被人踩成了碎木片上面原本写着“严禁私藏粮食”现在只剩下几个模糊的字混在牲口粪便里。
正午的镇子像座死城街面上的铺子全关着门门板上被人砸出一个个窟窿有的还沾着暗红的痕迹。
王小英抱着栓柱往镇中心走远远看见一群人围在城隍庙前像是在抢什么。
她心里一紧去年在家里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群人冲进了她家把最后一袋谷子抢走了她爹上去理论被人用锄头打破了头没几天就咽了气。
“让让让让!”她挤进人群看见几个穿着绸衫的人站在庙门口旁边摆着两口大缸缸里飘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几个衙役拿着长棍把饥民往两边赶。
“都排好队!县太爷的恩典每人一勺!”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管事吆喝着手里的木勺在缸沿敲得当当响。
王小英抱着栓柱排到队尾听见前面的人在骂:“这哪是粥?沙子比米粒多!”“前天张老五喝了这个拉了三天肚子昨天就没气了!”她心里一沉想起余湾村的长工说过县商会的舍饭里掺了东西有的是沙土有的干脆是皮硝说是“清肠胃”其实就是让饥民死得快点。
轮到她时木勺伸进缸里搅起一堆沉淀的沙粒。
王小英看着那浑浊的液体突然往后退了一步:“这东西……能喝吗?”管事的眼睛一瞪手里的长棍就挥了过来:“给你脸了?不要就滚!多少人等着呢!”旁边一个老妇人扑上来抢过勺子把粥倒进破碗里连沙带水往嘴里灌嘴角流下来的液体在下巴上结成了泥痂。
“娘我饿……”栓柱的哭声越来越弱。
王小英咬咬牙转身离开城隍庙往镇子边缘走。
她记得这里有个药铺三年前刘双喜带她来抓过感冒药掌柜的是个心软的老头。
可药铺的门早就被人拆了柜台翻倒在地上药罐碎了一地只剩下墙上挂着的“悬壶济世”匾额被人用刀划得乱七八糟。
墙角突然窜出个黑影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王小英吓得尖叫看见是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男人眼睛里布满血丝盯着她怀里的栓柱:“孩子……给我个孩子……我婆娘快饿死了……”他的手像爪子一样抓过来指甲缝里沾着暗红色的东西像是血。
王小英猛地推开他抱着栓柱就跑男人在后面追嘴里喊着:“我有吃的!人肉……香得很……” 她一口气跑出镇子直到看不见房屋的影子才敢停下背靠着一棵枯树喘气。
栓柱在她怀里抖得厉害不是因为冷是吓的。
王小英摸出藏在怀里的最后半块糠饼这是从余湾村带出来的原本想留到最要紧的时候。
她把饼掰成两半一半塞进栓柱嘴里另一半自己嚼着饼渣剌得喉咙生疼像是吞了一把碎玻璃。
日头偏西时天开始变凉风里带着股土腥味刮在脸上像刀割。
王小英找了个废弃的窑洞把里面的干草拢了拢铺成一个简陋的窝。
她把栓柱放在草上解开自己的棉袄裹在孩子身上——这件月白色的棉袄早就成了灰黑色肘部磨破的地方露出里面的补丁是三年前刘双喜用半年工钱给她扯的布那时他说:“等明年收成好了再给你做件新的。
” 窑洞外渐渐黑了下来风呜呜地刮着像是有人在哭。
王小英抱着栓柱缩在草堆里听着远处传来的狼嚎还有更可怕的声音——人的惨叫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咬着。
她想起前几天在路上看见沟里有具尸体肚子被剖开了五脏六腑散在外面旁边扔着几块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
当时她吓得捂住栓柱的眼睛可那景象总在脑子里晃夜里做梦都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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